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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山雨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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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歷十一年的正月,對於金華府而言這是最近幾年來第一個沒有陳文的新年。

從永歷五年年底陳文收覆金華這一府八縣之地開始,永歷六年的兩戰衢州、永歷七年的四省會剿、永歷八年的橫掃江西、再到永歷九年的兩蹶名王和永歷十年的席卷閩粵,江浙明軍由此而崛起,哪怕是最困難的形勢,陳文也是與金華府的百姓共同度過。可是現在,越王府出於北伐的考量而搬遷南京,只留下了一座王府依舊矗立於城內。

北伐對於江浙明軍來說乃是頭等的大事,對於整個中國而言更是如此,金華府自身地理位置如此,百姓們也是無可厚非,起碼日子還是要過的,尤其是處於轉型期的今時今日,更是要要將全部的精力都放在如何過上更好的日子上面,越王府搬遷也不過是茶餘飯後的談資罷了。

金華府金華縣的塘雅鎮,塘雅鎮種植合作社早已掛牌成立,入社的軍戶簽訂契約,合作種植,按照略高於佃戶所得的工錢雇傭佃戶為種植工人,各戶亦是如此。

如今已是正月,年味兒尚未散去,合作社便組織了社員和種植工人下地開墾,為甘蔗種植做準備。

甘蔗喜溫、喜光,而且對水有著很大的需求。前兩者只能看老天爺了,不過浙江在後世本就是甘蔗產區,明時亦是如此。與金華相鄰的臺州府的太平縣的縣志中就有記載稱:“甘蔗,有竹、荻二種,其莖有節,春種冬成。其汁煮之則成黑糖,又煮則成白糖。今閩人糖霜多取諸此。”

溫度和光照在浙江還是有所保證的,金華日趨承平以來,民戶也早已開始恢覆對甘蔗的種植,自不待提。而水的問題,便是合作社現在需要面對的最大問題所在,從前種植水稻、麥子和菜蔬的田地,水渠都要進行改造才能更加適合甘蔗的種植,此間社員和工人們便是如此。

“按照王府下發的指導書上寫的,甘蔗這東西,生長需要大量的水,但還不能讓它澇了,而且用水的時候也是有講究的。水渠的挖掘方法上面寫得分明,咱們完成了水渠改造,還要盡快的整地、挖掘蔗溝,萬萬不能耽誤了下種了啊。”

潘百戶拿著指導書在社員和工人們面前大聲做著動員,社員中如石大叔在內的幾個老莊稼把式也湊到眼前,他們不認識字,但是種了一輩子的地,很多東西一點就透,與那個潘百戶也算是相得益彰。

“石大叔,您負責監管的那片地無需修改水渠,用原來的就行,明天讓大夥過去修整一下就可以了。”

“行,那俺今天先跟著大夥改這塊地的。”

說著,石大叔就要擼起袖子下地。眼見著如此,那潘百戶一把將其拽了回來,繼而對其說道:“石大叔,這力氣活讓下面的大小夥子們去幹,你是老把式了,教他們就行了。再說了,本事不傳下去可就沒了,那多可惜啊。”

石大牛的這個老爹原本是個木訥到了家的性子,倒是從越王府回來一趟,似乎是通過與星宿下凡的越王殿下談笑風生,也找到了些自信,最近的話也稍稍多了些,就是他的老伴和兒女們還有些不太適應。

潘百戶前半句聽來,石大叔的心裏還在琢磨要不要問問他是不是嫌他老了,不過有了後半句,他登時也就變得眉開眼笑了起來,口中連連應是,完全是一副聽潘百戶安排的樣子。

社員的加入,劃歸合作社的土地早已在合作社裏制作了地圖,進行分片管理。田壟上,潘百戶帶著幾個莊稼把式一邊講解指導書的內容,一邊商量著如何種植。他是本地的百戶,雖然這事情並非是都是他的本職工作,但這畢竟也是政績的一部分,既幫了治下軍戶,又可以有益於仕途,何樂而不為呢。

田地裏,社員和工人們按照指揮也在奮力的鋤地、挖溝,揮汗如雨。遠處,社員和工人家的女子們擡著食水正在走來,甚至還跟著一群小屁孩兒在周圍追跑打鬥,好不熱鬧。

能有如此場面,除了社員和工人們的自覺,經營獲利,佃戶可有獎金,社員可以分紅,有了更大的奔頭,自然要更有幹勁兒一些。

時間緊,任務重,他們要在二三月之前完成下種,否則收成是會受到影響的。而且除了整地什麽的,合作社還計劃修建柵欄,以減少野獸和人為的破壞。畢竟,他們是在大面積種植,多少是搶了民戶的飯碗,還需多一個心眼才能更好的確保收獲。

臨近金華縣的塘雅鎮如此,南面的永康縣亦是如此。南塘營老兵丁克己,也就是丁俊傑的父親的撫恤田就在那裏,如今也是建立了合作社。

此前由於佃戶不給衛所經營的撫恤田收益受損,幾十畝地能夠領到的銀錢不少,但是與想象中的也要差距良多。更何況,丁家娘子一直打算多存些銀子好為丁俊傑說門好親事,後來丁俊傑進了童子軍學堂後的成績又一直名列前茅,預期自然也就更高了,所以總覺得銀子還是存的不夠。

現在合作社成立,說是要種植甘蔗,並且與越王殿下扶持的一家蔗糖生產工坊簽了契約,只要能夠種出來,並且保證產量損失不大的話,就算是再拋開合作社的維持費用和工人的工錢,總是比種地要賺得多的。

有了更好的指望,丁俊傑也在年前完成了童子軍學堂的考核,成績是本屆的第一名,用老話兒說不是狀元,也是個解元什麽的。

南京大學堂那邊已經確定了招收,雖然不知道那裏是幹什麽的,但卻總是多了一份指望。為此,丁家娘子幾天幾夜都沒有睡好,可以說是高興壞了。結果就連搬遷南京的行禮都準備好了,丁俊傑卻提出了從軍的想法,著實讓她心中一驚。

六年前,她的夫君丁克己就是戰死在了南塘營的第一戰,也是早已被很多修史者寫進了史書的那場四明山殿後戰,原本她聽丁克己的袍澤石大牛的那個弟弟提過,還只當是一時興起,可是有了今天這般,卻著實讓她惶恐不已。

“小傑,咱家雖不似其他那些從大蘭山上就追隨大王的袍澤家裏那般富裕,但也不差了,何苦吃這份斷頭飯啊。”

比之同期的南塘營老兵,丁家的日子稱不上好。說到底,第一戰就戰死沙場,能夠領到也不過是此前的軍餉、戰死的燒埋錢和這幾十畝的撫恤田而已,與那些屢立戰功的袍澤相比日子是天差地別的。但是比起普通的民戶,這幾十畝地在手他們也算是小地主了,就算是這些年經營不善,但也到不了他們一家當年在四明山時那般窘迫的日子吧。

“娘,孩兒不是為了什麽軍功田土從軍的,孩兒要去殺韃子,為爹爹報仇。”

“報什麽仇,你安叔叔當初不是說過嗎,殺死你爹的兇手已經被你安叔叔和牛叔叔殺了,你爹的仇已經報了。聽娘的話,到那個大學堂去讀書,出來了再去為越王殿下做事,磨刀不誤砍柴工,何苦急於這一時呢。”

“娘,您和安叔叔送孩兒去童子軍學堂,學堂裏的先生說過,越王殿下在視察學堂時也說過,無論是屠城、洗山,皆是韃子做下的暴行,無論綠營、八旗,說到底都是韃子殘虐華夏的幫兇,江浙王師這些年的努力為的就是能夠徹底鏟除掉這些韃子,還華夏一個朗朗乾坤,一個太平盛世。”

“爹爹是被那個提標左營的綠營兵殺害的,但是那個綠營兵也不過是聽從韃子軍官的命令,而韃子軍官則更是奉了韃子總督、巡撫的派遣而來。但是歸根到底,卻還是如今盤踞京師,吸食華夏膏腴的奴酋一家的指使,他們才是殺害爹爹的罪魁禍首!”

兒子的倔強,一如他的父親,只是他的父親更多的已經被苦難的生活所磨平,而她的兒子卻正是銳氣正盛的年紀。

看著兒子,丁家娘子不由得想起了她早逝的夫君。當初從兵荒馬亂的臺州逃進四明山,歷經千辛萬苦,若非陳文招募勇士,只怕他們一家早在清軍洗山之前就已經死於饑寒了。但是好日子卻也沒過多久,丁家娘子清晰的記得,四明山殿後戰第二天的清晨,南塘營追上百姓大隊,別人家哪怕是傷兵也會大聲訴說著那場規模雖小但卻意義非凡的戰事,而他們母子能夠等來的卻只有一具冰冷冷的屍體罷了。

“小傑,你不是不知道,你爹當年就是從軍才死在陣上的。打仗太過威脅,你還沒成親,要是有個萬一,老丁家就此絕後了,你叫為娘還有何面目去見你爹啊。”

丁家娘子說到此間,已是淚流滿面。丁俊傑看著母親如此,心裏也是甚為難受,只是他早已下定了決心,甚至早在進入童子軍學堂,開學時聽陳文的講演時就已經下定了決心。

“娘,孩兒還記得,爹爹入營之後有過兩次休假,第一次是南塘營在演武中擊敗了中營,第二次則是中秋,爹爹每次回來都會與孩兒說及在營中的事情,每每提及到越王殿下說過南塘營的存在是為了保境安民,是為了驅除韃虜的事情,爹爹都會有自豪感。四明山的那一戰,爹爹踐行了他在南塘營的飛虎旗下的誓言,孩兒相信他在去世的那一瞬間,應該是很欣慰的。”

淚水在少年的面上劃過,但那面上卻是一份驕傲,一份發自內心的驕傲與榮耀。

“爹爹踐行了誓言,他是孩兒永遠的驕傲。今時今日,江浙王師在越王殿下的帶領下已經收覆了東南半壁,不出一兩年就會展開北伐。娘,如果沒有韃子,爹就不會戰死,這是最後的機會,孩兒亦是要如爹爹那般,為生者伸冤,為亡者雪恨,殺賊護民,為華夏生民的福祉和那些枉死者覆此血仇!”

丁俊傑心意已決,出乎了石小牛的意料,他的母親也未能說服於他。第二天一早,天微微發亮,丁俊傑如願以償的迎著黎明和朝露踏上了前往金華府城的道路,而他的母親則含著淚水,極目遠眺。

………………

丁俊傑啟程北上金華,陳文則早已抵達了南京,並且在這裏度過了永歷十一年的新年。

只不過,與在金華時沒什麽兩樣,陳文的新年依舊是在工作中度過,還是如此前那般,除夕、初一在家,初二便要到剛剛搬到南京的周家,接下來就要重新恢覆到工作的狀態之中。

所幸,根據衛所和監察司的匯報,以及孫鈺和王江的私人信函顯示,金華府和南昌府的試點如今亦是熱火朝天。自由種植,放開了手腳,也刺激了熱情。不過陳文卻沒有大多數的人們那麽樂觀,因為轉型就勢必會帶來陣痛。

“種植失敗,軍戶就會情緒消極,從而影響到士氣。夫君的辦法是下達指導書,派出有經驗的人員從旁協助,以此來增強成功率。那若是大豐收了,夫君倒是在極力擴大工坊的規模和數量,但生產出來的成品,光靠著朝鮮和日本也未必能吃得下啊。”

周岳穎這兩日的睡眠和飲食都有些不太好,大抵是舟車勞頓的疲憊還沒有徹底緩過來的緣故。此間用過晚飯,於書房裏看著報告,卻是能表現得興致勃勃,顯然是對陳文接下來的應對有著極大的興趣。

“這個好辦,為夫已經派人向澳門和前來中國的泰西海商送信,告訴他們,想發財,今年下半年就多來些船,銷路他們是有的,別的不說,泰西那邊就是個無底洞。另外,為夫與廣東那邊也有聯系,是時候開拓與南洋的航線了,光指望朝鮮和日本,就那兩個小國撐死都滿足不了為夫的需求。”

陳文已有定策,周岳穎也稍加安了些心,至於接下來的連鎖反應,她有了些預料,也與陳文提及過,倒是陳文那一副吊著她胃口的態度卻讓她有了更多的思考空間。

然而,剛剛聊了一會兒,周岳穎就覺得有些惡心,連忙到痰盂那裏吐了起來。只是吐來吐去,且基本上都是些水,更多的甚至還僅僅是惡心,著實讓在一旁攙扶的陳文感到有些擔憂。

“娘子,這是怎麽了,還是找個郎中過來看看吧。”

“別,夫君,這大晚上的太過興師動眾了可不好。”

喝了口水,周岳穎好容易將那股子惡心勁兒咽了下去,連忙制止了陳文的興師動眾。可是她卻也有些不太確定,猶豫了片刻才對陳文說道:“夫君,妾身可能是有了,上次懷馨若時就是這般惡心,感覺比上次輕了好多,便是妾身也不敢確定。”

“有了?”

聽到這話,陳文登時便是一楞。算算日子,周岳穎上次生產還是永歷八年的年底,如今就連他的長女都已經兩歲了,懷上第二胎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了。

“太好了。”

陳文將周岳穎扶到座位上,欣喜油然而生。倒是周岳穎卻還不敢確定,同時也唯恐萬一懷上的又是一個女兒,這對於陳文如今的聲勢也是頗為不利的。

“還不確定呢,妾身明日找個郎中看看再說。”

“嗯,找個郎中看看比較穩妥。”

有了新的希望,陳文的情緒也是高漲了起來,不過周岳穎既然是疑似有孕,他也不好在書房裏看報告看得太久,稍過了一會兒便去洗漱休息。

然而,陳文剛剛上床,還在與周岳穎聊著天,院子裏的一陣腳步聲傳來,周岳穎的大丫頭,如今負責管束婢女、老媽子們的墨兒便敲響了房門,而她的身旁則站著一個軍情司的軍官。

看過了報告,陳文只得重新穿上了衣服,並且派人去通知一系列涉及到的部門,連夜開會。而他留給周岳穎的,卻也只有一句:“接到報告,孫可望在貴陽大肆分封爵位,疑似舉兵南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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